《鸟人》：若这是存在，你存在吗？

当我们谈论《鸟人》时，可谈论什么呢？是它魔幻而带点思觉失调的演员心迹？搞得晕头转向的戏中戏？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演艺圈生态？迈克尔·基顿的夫子自道？

唯一可以肯定的，《鸟人》属野心之作。墨西哥导演亚利桑德罗‧高沙里斯‧依拿力图(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)曾拍过《21克—生命有多重》及《巴别塔》，今番魄力不凡，实验性强，穿梭电影、剧场和文学三界，能量与难度极高，字字珠玑，舞台前后，写实魔幻，倒挑战着欣赏者的脑筋和修养！

主戏环绕曾经风光的「鸟人」里格（迈克尔·基顿 饰），借自编自导自演舞台剧为自己的银色事业作垂死挣扎，踩入百老汇，徘徊破产边缘，真正有苦自己知。

它是演员的梦魇：挖空心思证明自己还有存在价值，还被需要。群戏出出入入纽约百老汇，演艺圈生态尽现。只问票房不理死活的监制，疯狂的剧场明星，只懂问八卦绯闻的娱乐记者，居心叵测的剧评人，以至一心重振声威、不知舞台艺术为何物的里格本人。

迈克尔·基顿的夫子自道，明显至极，他曾演蝙蝠侠而事业跌至谷底，与「鸟人」里格遭遇相若。然导演亚利桑德罗，让戏内里格一步步地面对自己的技穷和不济，直至自己与所演舞台剧人物重叠为止，那关键台词不断重覆出现：「为何我要苦苦哀求别人的爱，我并不存在！」

里格自导自演的舞台剧，来自短篇小说家瑞蒙‧卡佛（Raymond Carver）《当我们谈论爱情时，我们谈论什么？ 》（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）。瑞蒙‧卡佛笔下都是些倒楣的、软弱的、不成功的甚至是失意的人，也看到他们背后生活的平庸、乏味和无聊，却翻出了我们忽略的世界，文风深深影响了村上春树。而他提出的是，没希望的人生难道就不值得写吗？

里格正是这样的人物，曾经风光，内里彷徨。环绕里格的身边人，每个都是他的对照，皆对里格的存在提出质问。

剧场明星米克（爱德华诺顿饰）醉心演戏，用近乎疯狂的方法演技，常常爆肚，鬼主意多多，台上天下无敌（舞台上欲打真军），台后有心无力（回避美少女一见钟情），表演完全取代了生活，因为疯狂，所以好看，很吊诡吧！

前妻Sylvia诉说他对批评太上心，直​​斥他分不清爱和仰慕；女儿森（艾玛斯通饰）以年轻人的眼光，看这年华老去的过气演员，骂得掷地有声：「你脑中根本没有艺术，只是盘算如何东山再起…你讨厌博客、嘲笑推特、没有面书，你根本不存在！」

那刻薄又专横的剧评人泰碧，誓要写死他这新剧，她说得最歹毒：「演员？你只是名人（celebrity ）而已！」里格和泰碧唇枪舌剑，互数不是，至此，里格完全崩溃，醉倒街头。

这四个人，已道尽所有。于是，那「一镜到底」的伪长镜头，借着光位、暗位、空镜和摇镜，数码特技作剪接，透过跳接了所有时空（这样精采的摄影和剪接，奥斯卡提名实至名归），进出了前台、后台和纽约街头，达致这种虚实交错的幻象，也将里格的混沌和错判，呈现出来了。

娱乐工业摧毁演员，演员践踏剧场，剧场将人推至无可挽回，到头来都被寻找娱乐的观众收拾掉。倒是噬血的艺评人大书特书：「愚昧竟是福！」（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），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吗？更混沌吗？

他被剧场摒诸门外，应验了米克的「预言」：「演员们常常将灵魂坦露人前，与喜怒哀乐博斗！」里格零演技地真人表演，1小时内便换取到35万人的关注，不是更爆笑吗？

当我们谈论《鸟人》时，我们谈论什么？裸逃？飞翔？戏中戏？超能力？思觉失调？佐治古尼？娱乐？艺术？名气？自恋？自残？爱？闷？

戏开首，印出了瑞蒙‧卡佛的《晚期断章》(Late Fragment)，亦是他的墓志铭：

「你是否得到你人生所期望的？
我得到了。
你想得到什么？
称自己为挚爱，感受到自己被世上所爱。 」

那「一镜到底」随着舞台的枪声而告终，离开了疯狂的百老汇，回看彗星横空，水母搁浅于海滩的大自然景致，一切返璞归真。格里对前妻说，后悔森出生时，只懂拿着摄录机拍摄，而忘了与妻女共享难忘时刻。

别忙着演出不同角色，而遗失了最初的自己。若这才是存在，你存在吗？

（本文转自南华早报）